5號巨行星的遠北戈壁，千里冰封。
一頭名叫億三的生化巨獸昂首踏步，立于橫貫東西的巍峨山脈下，怒吼道：“什么‘德不孤，必有鄰’！我恪守君子之道這么多年，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影！”高能量射線疾馳而出，擊中山脈，穿云裂石，瞬間劈出一條裂谷。
一千年前，人類制造了億三，把它投放在遠離銀河系的巨行星上，負責開發星球、改造地理風貌和氣候環境。沒過多久，人類忽然集體撤離，僅留下一些書籍供它消遣，并留言告誡：“荀子說，‘蚓無爪牙之利，筋骨之強，上食埃土，下飲黃泉，用心一也’。你比地球上的蚯蚓強大多了！只要像君子一樣嚴于律己，慎獨慎微，把星球改造好，我們很快就來接你。”
此后，人類科學家音信全無。千年來，億三走遍遠北戈壁，踏平洶涌噴發的火山，驅散遮天蔽日的甲烷，鏟平層層疊疊的丘陵，生存環境愈發優越。
這天，億三產生了一個疑惑：“從《論語》到《中庸》，我背熟人類留下的每本爛紙頭，可君子究竟是用什么元素構成的呢？”疑問無解，望著天空中輪回往復的群星，億三愈發焦慮和孤單，星球開發工作也變得索然無味。
“無人看，沒人知，這么熬下去，連蚯蚓都不如。”億三憤憤不平，它擊穿山脈，向南前行，離開遠北戈壁，周游巨行星。
5號巨行星比地球大400倍，特殊的引力和磁力環境造就數不清的奇特景象。億三攀上浮于天際的山峰，為自己雕刻巨幅畫像；搭建磁石并排的長城，牽引遠北襲來的極光；截斷千里蔓延的大河，建造圍繞深淵的瀑布。“呵呵！我可以隨意揉搓、改造這個星球！我要當星球霸主，把地球君子都踩在腳下！”強烈的驕傲感充盈億三的大腦。
遨游數年后，億三的孤獨感不僅沒有消除，反而愈發強烈。它索性泡在沸騰的海水里，放空自我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恍惚間，一陣異香入鼻，億三抬頭，岸邊的泥地里有紫紅色微光浮現，儼然是從未見過的古菌菌落。“這個星球的原始生命終于露頭了！”億三冷冷地哼了一聲，“有生命又怎樣？又不能陪我說話，不過是‘臭蟲’罷了……”
它轉一轉眼睛，有了打算：“《論語》篤定‘王者建國君民，教學為先’，我不認同。”它抬爪揮動，氣流回旋，一股龐大的能量傾瀉而出，擊中泥地。億三打算暴力刺激原始生命，引導古菌菌落向遠北生長，創立新的生命王國。
不料，能量鉆入泥土后，如泥牛入海，消失殆盡。疑惑中，億三刨開地面，一條金剛巖搭建的隧道埋在深處，隧道內壁光滑平整，切線整齊有序，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。
億三順著隧道向下前進，內壁上古菌菌落密布，且越來越多，菌藻植物、無脊椎生物相繼出現，隱隱約約還能聞到植物芳香。復行數十公里，豁然開朗，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內，無數發光生物在空中飛舞，光怪陸離又奇幻美麗。億三注意到，中間立著一塊由黑曜（yào）石切成的石碑，密密麻麻鐫刻著細小的文字，居然是人類的《道德經》《鬼谷子》《韓非子》……
“這是誰刻的？人類沒有離開嗎？”億三驚恐萬分，回頭欲逃，發現石碑周圍赫然擺滿了無數遺骸，結構和樣貌與自己別無二致。
這一刻，億三明白了，其實它并不孤單。同類腐化的身軀仿佛化作春泥，正滋養催化原始生命的繁榮。
“這些年，我行走于巨行星的蒼穹之下，縱然有開天辟地的能力，也不過如地球上的蚯蚓，所作所為在生命進程中也只是短短一頁。人類開發星球不可能只留下我一頭生化巨獸。如果把兩條蚯蚓丟在同一座山里，耕耘不同的田埂，從生到死也難以相見。”
沉思片刻，億三在石碑上一一刻下自己所知的書籍經典，不眠不休，直至精疲力竭。
完成后，億三轟然倒地。它深知，這些書籍經典將成為新生文明發展的基石，它們的遺骸將衍生出更頑強的生命形式。
（作者系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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