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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幻世界

編者按 蛇年新春，未來事務管理局組織了“科幻春晚”活動，邀請來自4個國家的12位作者以“中國春節”為靈感創作科幻小說。本報節選其中《螣蛇乘霧》一文。這是一篇現實與神話、科技與幻想相結合的小故事，希望它帶領讀者穿梭于虛實相生的奇妙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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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初之時，伏羲、女媧以電磁波形態存在，已經相伴了138億年。有一天，女媧說：“世界那么大，我們得出去看看。”于是這對夫妻授予一位人類神啟，想引導他建一座雷達陣，把他們發射到太空去旅游。此人在大漢任太史令，專司天文，名曰張衡……

羅天大醮

十月，日高，雨驟。

洛陽城西門內火油蒸騰，煙味彌漫。祈福醮（jiào）儀正在進行。法壇中央供奉了一部“神機”。據說它可以像蛇吐信一樣，發出璇璣罡氣，與九天上的神祇遠程通信。

這當然不是為了聯誼——兩個月來，洛陽連降大雨，斷斷續續竟下了六十天。再這樣下去，非但京師有洪澇之憂，郊縣的莊稼也要毀了。天子劉保聽取張衡的意見，緊急設壇祈福，也顧不得什么科儀禮法了。

“快，添柴，火小了！”張衡指著火堆催促道。

匠人忙不迭扛起幾捆柞木枝，澆上硫磺油，遠遠拋出一個大弧投過去。烈焰騰的一下升起來，把金幡熏得焦黑，上面的“炁（qì）運渾天雷達”幾字已不可辨。

熱浪蒸騰，將一面門板大小的紫銅鏡燒得通紅。鏡尾是一臺紫銅機器，正呼呼狂旋，扇出滾燙的風——這是臺改造過的渾天儀，足有一間柴房大小，左右立著兩塊磁石，磁極反向而對，中間是三層銅圈組成的鏤空球體，異常靈活，熱氣就能推動它們極速旋轉。

新款渾天儀大有來頭——

兩個月前，他怪夢頻發，沒有畫面，只有兩個聲音，你一言我一語，教他把渾天儀改造成一部雷達，說什么，用紫銅片切割磁力線生出感應電，然后電又生磁，再連上天線，輻射出電磁波，扶搖直上九萬里。

張衡噌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，腦袋仁兒嗡嗡響，一段余波從噪聲基底里探出頭——那是一個婉柔的聲音，卻像烙鐵一樣，滋滋幾下就把話蝕進了人心里：雷達能測距，你想不想知道月亮有多遠？

后來，腦語又陸續入夢幾次，不教理論，直接演示：干涉、衍射、折射，各種變頻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，祈福方案逐漸成型。

其實，張衡沒對天子交實底。第一，他并不懂雷達，只會用。第二，雷達聯系不上神仙，它只能“自說自話”，即，發射一束電磁波，再被障礙物彈回來。就這，沒了。原因很簡單——伏羲、女媧只想旅游，不想移民，當然只能定制往返方案。

法壇內外，暴雨噼啪砸地，疾風嗚咽，幾乎快要掀翻遮雨的竹棚。通紅的火蛇在張衡的眸子里馳蕩，似乎把他的心也點燃了。

欺君是大罪，要殺頭的，但如此舉國之力格物致知，機會千載難逢，絕不能錯過——宇之表無極，宙之端無窮，日月星辰散落在洪荒深處，遺世獨立。多妙啊！倘若能測出它們的距離，豈不是能乘獨飛木雕飛過去嗎？

為籌備這儀式，張衡忙活了49天，就為結幡一刻——若渾天儀發出的罡（ɡānɡ）氣能擊中遠處的地動儀，使其產生反應，將來就能如法炮制，制造出更劇烈的罡氣，一舉擊中日月星辰！想到這，他不禁握緊雙拳，瘦削的身體微微搖擺，不知是因為激動，還是禁不起這滔天熱浪的推搡。

滋，滋，滋！

渾天儀轟轟狂旋。線圈之間，伏羲、女媧繞場疾奔。紫銅鏡天線上逐漸拉出兩條透明的蛇尾，遠遠地朝外蕩去。

咻！電磁波脫離了銅鏡，直奔三步之外的地動儀而去——按照設計，它們將擊中一對平行銅板。即，一個大電容。電磁波為電容充電，化作熱能，熔斷里面的保險絲，懸在絲尾的銅珠掉下來，落進銅蛤蟆的嘴里。

張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珠子。

肉眼不可見的蛇尾越拉越長，越來越細——砰！蛇尾……斷了。

女媧愣在半空。

哎呀！雷達發射功率太低了。她幽怨地扭頭看向伏羲。“這還怎么去月亮玩啊！”她咬牙道。

月球沒有鐵核，電磁場很弱，分身傳回來的信息零零散散，做不出詳細攻略。但女媧對月亮心向往之，堅信它是世間浪漫之大成，就像《詩經》記載的那樣：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。舒窈糾兮，勞心悄兮。

眼看女媧就要發飆，伏羲趕緊排出三枚銅板，大喊，“別急，我先算算。”

遇事不決時，伏羲總會起卦。他連擲三次，三枚銅板正正反反，組成了二進制數字“000”“100”“110”，對應“坤”“艮（ɡěn）”“巽（xùn）”三個卦象，分別代表“地，厚德載物”“山，靜止如初”與“風，風行天下”。

“邙山！我就知道是邙山。”女媧拍手大笑。邙山奔騰蜿蜒的蛇形山巒，剛好可以用來架設天線——一百枚發，一百枚收，構成一個一萬通道的雷達陣列。邙山雖只有三百米高，可山溝溝里有的是地方，還可以把紫銅天線面積再加大十倍，里外就是十萬倍的增益。這運力還不夠出趟遠門嗎？

女媧越想越開心。

北邙螣蛇陣

壓頂的烏云自東面涌來，被邙山阻擋，轉而南下，雨峰落地點正是洛陽……張衡仰頭看云，三天前的一場怪夢倏然浮現，如一塊巨石壓上心頭。

他向遠處眺望，雖是深秋十月，邙山翠色未消，一條威儀的“大蛇”盤踞其上——山頂上，山腰里，一面面巨大的紫銅鏡密密排布，遠望如蛇鱗一般，倒映出漫天的烏云，威武之極。

這正是女媧設計的雷達天線陣，每一面銅鏡天線都連接饋源，實現了一萬個虛擬通道。特殊相位的電磁波相互疊加，可為波束賦形，指哪兒打哪兒。因其呈現騰擊長空之勢，壓龍脈而無四足，張衡將其命名為“螣（ténɡ）蛇陣”。對外，這是借天地靈力為萬民祈福止雨的陣法。

今日，是“螣蛇陣”建好后的首次測試。

張衡抬起右臂，將一面黑色令旗舉至水平。發！他振臂一揮，山腹間的幾位令官同步也將令旗高舉沖天。

山谷里立刻響起嗡嗡低鳴，如同一只遠古巨蟒破土而出。山石撲簌簌地滾落，一群烏鴉轟的一聲驚起，狂拍翅膀拼命沖向天際。

“螣蛇陣”里每一塊紫銅天線都在震顫，輻射出無形的電磁能量。能量源是山谷間的一尊巨型渾天儀——依然是銅圈飛旋切割磁力線，釋放出巨大能量。

伏羲、女媧糾纏的蛇尾迅速拉長，從每面紫銅鏡里射出，每條蛇尾都比旁邊的一條略有延遲，疊加起來，相互干涉，在特定方向形成聚束效果，而其他方向相互抵消。這樣，輻射出的電磁波束便從一只渾圓的球，變成一支狹長的紡錘，徑直朝對面山腰擊去——那里放置了一面紫銅反射鏡，被擊中后，便會原路將電磁波束反彈回來。

螣蛇吐信，砰！

伴著震耳欲聾的巨響，一枚井口大小的銅珠掉下來，準準落進下方銅蛤蟆的闊口里——這次，地動儀收到了回波，保險絲被熔斷了。

張衡緩緩扭轉身，深唱一喏道，“陛下，成了。”

（作者系射頻集成電路工程師、科幻作家，本文有刪改。）